那张纸，白得晃眼，像一把刀。上面密密麻麻的格子，每个都像在问：你确定吗？大学退学申请表，多正式的名字，正式到让人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，是流程的一部分，是注定要发生的。可谁知道，填这张表的手，抖成什么样。不是冷，是心里翻江倒海。

还记得刚进大学那会儿，九月，阳光毒得像要榨干地上的最后一滴水分，新生报到处人声鼎沸。每个人脸上都写着“未来可期”，写着“我要大展拳脚”。我呢？我也是其中一个，傻乎乎地拎着行李，挤在人群里，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我的了。觉得四年后，我会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，一个闪闪发光的大人。

那时候的宿舍，挤，乱，但热闹。晚上熄灯了，大家窝在床上，天南海北地聊。从家乡的小吃到高中时的糗事，从对未来的憧憬到对异性的好奇。笑声、窃窃私语、偶尔的呼噜声，交织在一起，就是青春最嘈杂又最动听的BGM。谁会想到，仅仅过去这么短的时间，我竟然会坐在这里，盯着这张申请表。

表格的开头，要填姓名、学号、专业、班级。这些信息，曾经是我的身份证明，证明我是这个庞大教育体系中的一员。现在，填上它们，仿佛是在为一段关系的终止做最后的标记。再往下，是退学原因。这个格子，小小的，却像个无底洞，要把你吞噬。能写什么？写“学不下去”？太直白，太像loser。写“另有发展”？有点虚张声势，但好像体面一点。

可真实的原因呢？复杂得像一团乱麻。不是不够努力，也不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困难。就是……怎么说呢？不契合。就像你穿了一双鞋，大家都说它好看，说它适合你，可你的脚就是疼，走两步就磨出血泡。久了，你就知道，这鞋再好，也不是你的。

我曾经试过，挣扎过。硬着头皮去上那些听不懂或者不感兴趣的课。坐在阶梯教室里，看着PPT上陌生的符号和概念，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。老师在台上讲得眉飞色舞，底下的我，思绪早就飘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。盯着手机屏幕发呆，或者在本子上乱涂乱画。下课铃一响，如蒙大赦。

图书馆，曾经以为会是我的天堂。进去过几次，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特有的霉味和消毒水的味道。看着周围那些埋头苦读的身影，心里不是敬佩，是更深的焦虑。他们好像都有明确的目标，知道自己要什么，而我，像只无头苍蝇，乱撞。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，像咒语一样，让我头晕目眩。

社团活动？参加过一两个。刚开始还挺新鲜，后来就觉得索然无味。人际关系，有时候也让人心力交瘁。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朋友，也不是每段关系都值得维系。渐渐地，我开始逃避。逃避人群，逃避社交，逃避那些让我感到不适的一切。

更多的时间，我一个人待着。躺在床上，看着天花板，或者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晃荡。看着一对对情侣手牵手走过，看着三五成群的同学嬉笑着去食堂。他们是校园生活的一部分，而我，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个旁观者。那种抽离感，一天比一天强烈。

有时候，会打电话回家。不敢说实话，总是报喜不报忧。说课程很有趣，说同学很友好，说一切都好。听着电话那头父母殷切的声音，心里的愧疚感就像潮水一样涌上来，几乎要把我淹没。他们那么期盼我能读大学，能有个好前程。而我，却要亲手撕碎他们的期望。

退学的念头，不是一时兴起。它像一粒种子，很久以前就埋下了，只是我自己不愿意承认，一直在压抑。压到最后，它破土而出，长成了参天大树，再也无法忽视。

做这个决定，需要勇气，也需要承受巨大的压力。周围人的不解，质疑，甚至嘲讽。说我傻，说我冲动，说我会后悔。他们说得也许对，谁知道呢？未来充满了未知。但留在这里，我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未来——枯萎。像一盆缺水濒死的植物，即使表面看起来还活着，内在却已经腐朽。

所以，退学原因，我还是决定写得简单一点，含糊一点。就写“个人原因”吧。这四个字，包含了多少挣扎，多少痛苦，多少个不眠之夜的辗转反侧。但写出来，它们就变得轻飘飘的，不值一提。

表格下面，是各种签字栏。学生本人签字，辅导员签字，系主任签字，教务处签字……一串串的名字和签名，像是给我的大学生涯盖上一个个橡皮图章，宣告它的终结。每个签字，都是一道门槛，跨过去，就再也回不了头。

填完表格，打印出来。再对照着看一遍，生怕哪里填错了。手还是有点抖。把笔用力地放在桌上，发出“啪”的一声轻响。深吸一口气。办公室的门外，阳光很好，走廊里传来学生的说笑声。一切都那么鲜活，那么生动。而我，却要离开这个地方了。

站起身，走到窗边。看着楼下匆匆走过的人群，看着教学楼，图书馆，操场。这些地方，曾经承载了我的梦想和失落。它们还会继续存在，容纳一拨又一拨的年轻人。而我，只是其中一个短暂的过客。

这张大学退学申请表，与其说是一张表格，不如说是一个句号。它标志着一段旅程的结束，也预示着另一段旅程的开始。新的路在哪里，是什么样的，我完全不知道。可能会遇到更多的困难，更多的挫折。但我愿意去闯，去试。因为我知道，至少，那条路是我选择的。

把申请表紧紧地攥在手里，纸的边缘有点褶皱。走出房间，去交表。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，轻飘飘的，又不真实。风吹过来，有点凉。抬头看看天，很蓝，有几朵懒散的白云。生活，总要继续的。管它是不是在校园里，管它是不是按部就班。我，得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位置。这个位置，不是别人给的，得自己去挣，去闯。这张表，是第一步。也是，最难的一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