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数字，就那么悬在那里。五十字。不多不少，或者说，多一点不行，少一点也悬。有时候是“五十字左右”，这“左右”两个字，给点弹性，仿佛能喘口气，但紧接着你就知道，那个五十字，才是他们心里真正的边界。多出来一个字，就像犯了天大的错误，得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回压缩，删形容词，砍副词，把一个活生生的句子，剃成一根干巴巴的骨头。

说实话，我最讨厌写这种东西。什么鬼要求啊？短，特别短，短到你还没组织好一个像样的开头，字数就快满了。你想表达点什么？深度？细节？情绪？算了吧，统统塞不进这个狭窄的笼子。就像让你在个邮票上画幅世界地图，简直反人类设计。

你知道写五十字的痛苦在哪儿吗？不在于写，在于删。在于写了三百字，然后硬生生把它们掐头去尾，砍掉手脚，留下一堆残肢断臂，还得让它们看起来像个完整的句子。一个字一个字地抠，眼珠子都快盯出来了，就为了那个该死的计数器跳到五十字，不多，不少。有时候，为了凑足五十字，还得往里硬塞点儿可有可无的东西，或者把一个简单词换成复杂词，就为了占地方。你说这是在锻炼精炼？狗屁！这明明是在锻炼怎么在螺蛳壳里做道场，怎么在限制中扭曲自己。

想想看，一个想法，一个感受，它是流动的，它是立体的。你写个短文，本来想让它有血有肉，有温度，有画面。结果呢？五十字一卡，啪，全部打回原形。只剩下主谓宾，再加点儿勉强塞进去的定状补。写出来的东西，冷冰冰的，没有一点儿生气，跟机器人报菜名似的。

尤其是一些模棱两可的题目。比如写个关于“生活”的五十字短文。生活是什么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？是柴米油盐酱醋茶？是欢笑和眼泪？是追求和放弃？这么多层次，这么多可能，你怎么可能在五十字里说清楚？最后只能憋出一句：“生活就像一杯咖啡，苦涩中带着一丝甘甜。” 这种陈词滥调，我自己看了都尴尬，但没办法，五十字，只能这样了。

然后是检查。一遍一遍地读，不是为了文采，是为了数数。四十九个字？不行！哪里还能塞一个？六十个字？不行！哪个词能去掉？哪个句子能合并？脑仁儿疼。真的疼。感觉所有的创造力都被这个数字吸干了。剩下的只有算术和强迫症。

这种限制写作，到底有什么意义？别跟我说什么锻炼概括能力，锻炼精炼表达。真正的概括和精炼，是为了让文字更有力，更有效，是在保留神韵和核心的基础上做的减法。而不是为了凑一个死板的数字，把所有的灵魂都挤出去。这种感觉，就像本来可以展翅高飞，结果被硬塞进个火柴盒里，翅膀都折了。

当然，我知道，有些时候，这种短是有用的。比如发个推特，发个朋友圈，需要快速传达一个信息或者情绪。但那是自发的，是基于内容的需要。而“请写一篇五十字左右的英语短文”，它是一种任务，一种规定，一种来自外部的，冰冷的约束。它不是让你表达，它只是让你完成一个格式。

有时候我会想，那些出这种题目的人，他们自己写过吗？他们知道在五十字里表达一个完整、有意义、不那么干巴巴的观点，有多难吗？尤其是用英语。本来词汇量就不如母语丰富，句子结构也相对简单，再压缩到这种程度，简直是雪上加霜。挣扎。就是这种感觉。每个词的选择，都带着挣扎。

或许，这本身就是一种训练吧？训练在极端条件下工作？训练学会放弃不必要的？训练服从规则？我不知道。我只知道，每次看到“五十字左右”这几个字，心里就咯噔一下，然后条件反射地开始感觉到，那种窒息的压缩感，那种词不达意的无奈，以及那种数着字数的焦虑。

就为了那五十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