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坊里坐着个老雕像者，胡子拉碴，手上、衣服上全是白灰，正聚精会神地打磨一块大理石。桌子上、架子上摆满了各种神祇的半成品或成品像。宙斯的威严雕像，赫拉的端庄塑像，还有一些其他神祇的。赫尔墨斯就这么杵在那儿，大概是想引起注意，又不想显得太掉价。他清了清嗓子，用他那带着神界回响的声音问：“嘿，老人家，你这儿雕的神像都卖吗？”

老雕像者头也没抬，继续手上的活计：“卖啊，怎么不卖？这不就是吃饭的营生吗？”

“哦，”赫尔墨斯装作不经意地踱步过去，指了指那个看起来最宏伟的，嗯，那肯定是宙斯了，国王嘛，地位最高。“那个，宙斯的像，卖多少钱？”

老雕像者这次抬了下眼皮，瞄了一眼那尊宙斯像，语气里带着一丝得意：“哦，那个啊。那可是大活儿！用料足，费工夫，要价自然高。那个得……一百个银币！”

一百个银币！在那个年代，这绝对算得上是笔巨款了。赫尔墨斯心里咯噔一下，一百？他自己能值多少？他继续问：“那……赫拉呢？他老婆，那个，女王的神像呢？”

“赫拉啊……”老雕像者低头继续雕刻，嘴里咕哝着，“那个嘛，也值点钱。怎么说也是神后。不过比宙斯肯定要便宜些。那个，七十个银币吧。”

七十个！嗯，比宙斯低，但也不少了。赫尔墨斯一边盘算着，一边眼睛四处瞟。他看见一个角落里，放着一个他自己的雕像，不大，看起来也没那么精致，大概刚完工没多久。机会来了！他心里一阵小得意，觉得自己的价值马上就要揭晓，而且肯定不比赫拉低吧？信使、商业神，多实用啊！

他指着那个角落里的自己，故作随意地问：“那……那个像呢？那个……那个长翅膀的，信使赫尔墨斯的像，卖多少钱啊？”

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。老雕像者这次停下了手里的凿子，缓缓抬起头，看着赫尔墨斯，那眼神怎么说呢，有点复杂，但更多的是那种看惯了顾客的麻木。他瞅了瞅角落里那个赫尔墨斯像，然后又看了看眼前的神祇本人（尽管他不知道这就是赫尔墨斯），嘴里吐出了那句，足以让这位自命不凡的神祇原地石化的话——“那个？哦，那个啊……如果你们买下宙斯或者赫拉的雕像，那个赫尔墨斯嘛……我免费送给你！”

免费送！

“砰！”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赫尔墨斯的脑子里炸开了。免费？他？大名鼎鼎的赫尔墨斯？信使之神？商业保护者？在凡人眼中，在市场的价值天平上，他竟然只是一个搭头？一个买一送一的赠品？连那个七十个银币的赫拉都不如，更别说一百个银币的宙斯了！

这故事，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好笑，甚至带着点讽刺？这就是那个著名的伊索寓言《赫尔墨斯和雕像者》。它太经典了，经典到你每次重温，都能品出点新的味道。最初听，可能觉得就是嘲笑虚荣心呗，别把自己看得太重，你在别人心里或许没那么重要。赫尔墨斯以为自己多受欢迎，结果人家只把他当添头。

但细想一下，那个“翻译”过来的意思，真的只是反虚荣吗？它也在说，你的价值，很多时候不是由你自己决定的，而是由市场，由别人的需求来衡量的。宙斯有人买是因为他管天空管一切，赫拉有人拜是因为她是神后，掌管婚姻什么的。赫尔墨斯呢？信使？速度？在凡人看来，这些“功能”似乎没那么刚需，至少不像求雨、求子那么直接有效，或者说，这些“功能”在其他地方也能得到满足，竞争太激烈，所以他的“价格”就低了。

你看，这不就是我们现在每天经历的事儿吗？我们在网上发个帖子，写篇文章，拍个短视频，心心念念地等着点赞评论转发，那是不是也像赫尔墨斯在等着雕像者给自己的作品定价？我们刷着各种排行榜，看着别人的“流量”，焦虑着自己的“价值”在哪里。觉得自己有才华、有想法，但如果没人“买单”，没人关注，是不是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那个被免费赠送的赫尔墨斯？

这个故事残忍就残忍在，它撕开了“自我感觉良好”的面具，告诉你，真正的价值，有时候并非来源于你的身份、你的头衔、你自以为的地位，而是来源于你在特定情境下能提供的、别人真正需要的东西。如果你的“功能”可以被轻易替代，或者需求度不高，那么抱歉，无论你是多么了不起的神祇，在市场的逻辑里，你的价值可能真的就只是个添头，甚至为零。

那个老雕像者，他可不管你是不是赫尔墨斯本尊来了，他只知道哪个神像好卖，哪个利润高。他的“定价”，是基于市场需求和成本，而不是神祇的自我认知。这种冷静到近乎无情的商业逻辑，放到今天依然适用。你拥有多少技能，多高的学历，多特别的个性……这些都是你的“神像”，但最终在人才市场、在社交平台、在任何人际交往的“交易”中，你的“价格”是由别人给出的。

所以，这个赫尔墨斯和雕像者的故事，它的“翻译”到我们这个时代，我觉得更像是：别光顾着顾影自怜，或者活在自己的虚荣泡沫里。想想你能给别人带来什么，你的价值体现在哪里，是不是真的解决了问题，是不是真的被需要。如果只是觉得自己“是神”，或者觉得自己“很厉害”，但拿不出硬货，或者提供的根本不是大家想要的，那很可能，你就成了那个角落里，可以被随意搭送的赫尔墨斯雕像。这很残酷，但这，也许就是一种更现实的价值观翻译吧。它逼着你跳出自我想象，去看看真实世界的天平是怎么倾斜的。挺疼的，但也许，疼完了，你就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努力了。不是为了当那个最贵的宙斯，至少，也别沦为可以免费赠送的赫尔墨斯啊。你说是不是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