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店不大，门脸儿有点旧，租金便宜。一开始，里面空荡荡的，就几口纸箱子。我陪她去市场，凌晨四点多啊，天摸黑呢，人已经多得像赶集。各种水果堆得跟小山似的，空气里弥漫着泥土、叶子和各种熟透了的果子混杂的味道。我妈，平时在家连买菜都要挑半天的人，到了这儿，眼睛亮亮的，像个第一次进游乐园的小孩。她学着别人，摸摸这，看看那，偶尔跟批发老板讲讲价，但大多数时候是被人家带着走。第一次拉回来的水果，品相参差不齐，有的看着就蔫头耷脑的。我有点丧气，她倒没说什么，只是默默地，一颗一颗地挑，把坏的烂的拣出来。那一瞬间，我看到了她身上以前没见过的辛勤和一种认命又倔强的坚持。

店总算是开起来了。没有隆重的开业典礼，就是把卷帘门一拉，摆上水果，就算营业了。头几天，冷清得厉害。我妈就坐在门口，时不时地拢一下头发，看看路过的行人。她不吆喝，也不主动拉客，就那样静静地守着她的店。我问她，妈，怎么不喊两声啊？她瞪我一眼，“卖水果又不是卖大力丸，好就是好，不好就是不好，喊什么喊。”她说，新鲜是最好的招牌。这话我记到现在。

慢慢地，店里有了回头客。都是街坊邻居，或者上班路过的小年轻。她待人实诚，人家要啥样的瓜，她不会故意拿个小的压秤；人家问这葡萄甜不甜，甜就说甜，不甜也会说这品种就这样，酸甜口的。慢慢的，口碑就起来了。大家知道，妈妈这儿的水果，也许不是最便宜的，但品质有保证，坏果子少，坏了找她，她也麻溜给换。这小小的信任，像藤蔓一样，一点点缠绕着，把这家小店和周围的人连在了一起。

我放学没事就去店里帮忙。其实也帮不了多少，主要是给她作伴。看着她，弯着腰，一遍遍地擦拭那些水果，猕猴桃要一个个摆好，苹果要分大小堆起来，香蕉剪开挂好。她那双手，以前是拿绣花针和锅铲的，现在摸得最多的就是各种水果的皮，指甲缝里常常带着泥。夏天，店里没空调，热得像蒸笼，她就搬个电风扇对着吹，脸上汗珠子往下淌，但招呼顾客时，声音还是敞亮的。冬天，手冻得通红，还是得在冰冷的水里洗掉水果上的浮土。那会儿我就在想，妈妈她图什么啊？这么累，赚得也是血汗钱。

店里的生活是鲜活的。上午是买菜的大爷大妈，挑挑拣拣，顺带聊聊家里的事；中午是上班族，匆匆忙忙抓两样就走；下午是放学的孩子们，跑进来指着葡萄草莓喊着要吃。我妈跟他们都能搭上话。她能记住哪个大妈爱吃沙瓤的西红柿（虽然她主要卖水果，但偶尔也会带点新鲜蔬菜），哪个小孩喜欢吃甜掉牙的芒果。有时候，店里就像个小小的社区中心，有人来问路，有人来借个充电宝，有人就站在门口跟她拉家常，甚至有人吵架了，走到她店门口，她都能插两句话给劝开。这让我看到了妈妈不同的一面，她好像天生就带着一种跟人亲近的能量，在家长里短里游刃有余。

卖水果看着简单，其实门道多着呢。什么时候该多进点什么，什么季节什么水果是最好的，怎么储存才能保持新鲜，损耗大了怎么办。这些都是学问。我妈凭着一股子韧劲儿，一点点摸索。她会听别的老板怎么说，也会自己琢磨。有时候拿到一批特别好的货，她会高兴得像个孩子，赶紧拍照发朋友圈，跟老顾客们分享。要是碰到滞销的，眼看着就要烂掉，她会皱着眉头，心疼得不行，宁愿自己处理掉，也不会把不好的卖给别人。她说，砸了品质，就是砸了自己的招牌，更是砸了她这份辛勤。

这些年，电商起来了，大超市也越来越多，水果店竞争激烈得不得了。我妈的小店，就像一艘小小的船，在市场的波涛里摇摇晃晃。也有累得不想干的时候，也有亏钱的时候。我劝过她，不行就歇歇吧。她总是叹口气，揉揉肩膀，然后第二天一早，还是准时去开门。她说，习惯了，一天不开门，心里空落落的。而且，跟那些顾客们都熟了，人家要吃啥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这儿。这是一种责任，也是一种温暖的连接。

我看着她，从一个对水果一窍不通的家庭主妇，变成了一个能识货、会经营的水果店老板娘。她的腰板似乎没以前那么直了，手也比以前粗糙了许多，但眼睛里的光却没变，甚至更亮了些，那是被生活打磨后，依然闪烁着的韧性和希望。这家小店，承载了她太多的付出和汗水，也给了她一个全新的生活舞台。她在这里笑过，累过，烦恼过，也被认可过。

有时候，傍晚路过她的店，华灯初上，她的店里还亮着灯。她可能正在低头理货，或者跟最后一个顾客说着明天会有什么新鲜的水果到。那画面，特别平凡，却又特别动人。那不仅仅是一家水果店，那是妈妈的战场，是她的花园，是她的世界。我在外面漂着，每次想到家里，想到的除了爸，最多的就是妈妈和她那家水果店。那家店，就像定海神针一样，让我知道，无论在哪儿，总有一个地方，有一份爱，带着泥土和果子的香气，在那里等我。她用她的辛勤和坚持，不仅仅卖出了水果，更是在这钢筋水泥的城市里，栽种出了属于她自己的一片绿洲，一片充满人情味和烟火气的温暖绿洲。而我，作为她的孩子，能做的就是远远地看着，默默地爱着，偶尔回去帮帮忙，或者仅仅是站在店门口，看着她忙碌的身影，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自豪和心疼。这家小店，是她的骄傲，也是我的。

你看，一家小小的水果店，一个普通的妈妈，撑起的不仅仅是一个生计，是满满当当的生活，是朴实真切的爱，更是坚持和付出酿出的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