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几个字，美术准考证打印入口，现在冷不丁地从屏幕上跳出来，心脏还是会漏跳半拍。真不是夸张，对于每一个从那条独木桥上爬过来的人来说，这八个字简直就是一道符咒，是通往炼狱的门票，也是指向圣殿的唯一路径。

你以为它只是一个超链接吗？

不。它是一个开关。按下去，整个世界就不一样了。

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冬天的深夜。整个画室里，除了“沙沙”的铅笔声，就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和偶尔响起的、谁又不小心打翻了洗笔筒的咒骂声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永远也散不去的味道——松节油、伦勃朗牌油画颜料、揉烂的橡皮屑，还有就是，一群年轻人身上蒸腾出的，混合着焦虑和泡面味的荷尔蒙。

那时候，谁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，所有人的脑袋都会像向日葵一样，“唰”地一下转过去。

“开了吗？” “入口出了吗？” “谁刷出来了？”

这对话，能从下午六点持续到凌晨四点。

然后，终于，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：“能进了！美术准考证打印入口开了！”

那一瞬间，整个画室就炸了。刚才还在死磕一张素描静物的人，画笔一扔，苹果和陶罐都不要了；那边还在为色彩画面的灰调子愁眉苦脸的，也顾不上什么高级灰了，全都扑向了那几台慢得像老牛一样的电脑。

那个网页，那个入口，每年都设计得极其简陋，甚至可以说是丑陋。毫无美感可言。蓝色的宋体字，一个白色的输入框，旁边一个红色的“登录”按钮。可是在我们眼里，那简直就是米开朗琪罗的创世纪，是拉斐尔的雅典学院。

输入身份证号和考生号的时候，手抖得像帕金森。真的，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敲，生怕敲错。明明背得滚瓜烂熟的一串数字，在那一刻，仿佛成了世界上最复杂的密码。点下“登录”键的那一下，需要做一次深呼吸，仿佛在签一份生死状。

然后，等待。

那个该死的圆圈在屏幕中央永恒地旋转。一秒，两秒……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。那一刻，你脑子里会闪过无数个念头：我的照片上传成功了吗？会不会审核不通过？我的考点会被分到哪个犄角旮旯？那个考场的暖气热不热？光线好不好？

终于，页面“啪”地一下，跳出来了。

你的名字，你的照片——那张大概是你人生中最憔悴、黑眼圈最重、但眼神又最坚毅的证件照——还有下面那一行决定你命运的地址。

这时候，画室里会响起各种各样的声音。

“啊！我在X中！太好了，离得近！” 这是狂喜的。 “操！怎么分到那么远的地方！要死啊！” 这是崩溃的。 “我的照片怎么这么丑……” 这是永远在状况外的。

但不管怎么样，看到那张承载着你所有信息的准考证出现在屏幕上，心里的那块大石头，总算是暂时落了一半。剩下的一半，悬着，直到你把它打印出来，真真切切地攥在手里。

打印，这个动作本身，就充满了仪式感。

你绝对不会随便找个路边的打印店。你会跑到一家看起来最靠谱、机器最新、老板最和善的店里。你会再三确认，用的是不是最白最厚的A4纸。黑白还是彩色？当然要彩色的！哪怕照片是黑白的，那上面的红章，也必须是鲜红的！

打印机“咔哒咔哒”地开始工作，那声音，比任何交响乐都动听。纸张被缓缓地吐出来，带着一丝温热。你小心翼翼地捧着它，就像捧着刚出生的婴儿。

你盯着那张纸。

上面的每一个字，你都认识，但组合在一起，却又那么陌生。你反复检查你的名字、考场、时间，生怕有一个像素点的差错。那张纸，薄薄的一张，却感觉有千斤重。它上面承载了什么？是你过去几年，甚至十几年画过的成千上万张速写，是你削掉的几百根铅笔，是你用完的几十管颜料，是你熬过的无数个夜晚。

它不只是一张纸。它是你的战书，你的通行证，你的护身符。

我认识一个哥们儿，他把准考证打印了整整十份。一份放在画袋里，一份放在钱包里，一份放在外套内兜里，一份交给他妈保管，剩下的，他也不知道放哪儿，反正就是觉得多几份，心里就多几分安全感。

还有个女孩，考前一天晚上，把准考证压在枕头底下睡觉，说要沾沾“仙气”。

这种近乎迷信的行为，现在听起来可能有点可笑。但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，那张纸，在那个特定的时间节点，就是你的“命根子”。它比你的手机重要，比你的钱包重要，甚至比你的画笔还重要。没了它，你前面的一切努力，都瞬间归零。

从联考到校考，这个打印的仪式要重复上演好几次。每一次，心情都不一样。

打印联考准考证，感觉是奔赴一场千军万马的战役。你知道你身边所有的战友，都会在同一天，走向遍布城市各个角落的考场，去画同样一张石膏像，同样一组静物。那是一种集体的悲壮。

而打印校考准考证，则更像是一次秘密的朝圣。尤其是打印你梦中情校的那一张。那感觉，就像是收到了偶像寄来的亲笔信。你会把那张准考证看得格外珍贵，上面的校徽，仿佛都闪着金光。那是你和一个遥远的梦想之间，唯一的、具象的连接。

如今，距离我最后一次点开那个美术准考证打印入口，已经过去很多年了。我再也不用为了一个考点太远而发愁，再也不用担心打印机卡纸。

但是，每年到了这个时候，看到学弟学妹们又开始在朋友圈里转发那个入口的链接，看到他们发出或兴奋或哀嚎的截图，我还是会一瞬间被拉回那个充满松节油味的冬天。

我仿佛能看到那个曾经的自己，在电脑前，屏住呼吸，用冰凉的指尖，点开那个简陋却又神圣的入口。

那张打印出来的A4纸，后来去哪儿了？

可能被夹在哪本旧书里，可能被塞在某个抽屉的角落，早已泛黄卷边。

但它在你心里，永远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折痕。那道折痕的名字，叫做青春，叫做梦想，叫做一个美术生独有的，滚烫的记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