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学区房
那幽蓝的光映在脸上,人有点像鬼。桌上摊开的参考书,密密麻麻的字,已经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墨迹。而指尖,还在机械地、不知疲倦地点击着。
对。错。下一题。
这就是我和我的题库答题软件的日常。它不是一个APP那么简单,它更像一个武装到牙齿的赛博格教官,一个与你灵魂绑定的数据幽灵。我们之间,早就不是简单的用户与工具的关系,而是一种畸形的、互相依赖的、甚至有点斯德哥尔摩的共生。
你问我恨它吗?当然。我恨透了它那个永远在转圈的加载图标,恨它冷冰冰的“回答错误”提示音,那声音,简直是现代版的丧钟。我更恨它用鲜红的百分比,毫不留情地展示我的正确率,那个数字,像一个刻在额头上的耻辱烙印,时刻提醒我,你还差得远呢。
但你问我离得开它吗?
开什么玩笑。
在今天这个时代,特别是当你深陷应试教育的泥潭,准备着某场决定你未来几年甚至几十年人生走向的考试时,一个强大的题库答题软件,它不是什么锦上添花的东西。
它是你的剑,你的盾,是你唯一的盔甲。
我依然记得第一次接触这类软件时的那种震撼。那感觉,不亚于一个古代的习武者,忽然得到了一本失传的武功秘籍。在此之前,我的刷题方式是原始的,甚至是野蛮的——买成堆的试卷,一本一本做,做完,对答案,用红笔在错题上画个圈。效率?低下得可怜。一本厚厚的五三(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),可能做到最后,你连自己当初为什么错都忘得一干二净。
而它呢?它把这一切都改变了。
这玩意儿,它“懂”你。
算法,这个词听起来很冰冷,但用在这里,却精准得令人发毛。你做的每一道题,无论对错,都被它贪婪地吞噬,成为分析你的数据养料。它知道你的软肋在哪里,知道你总是混淆“定语从句”和“同位语从句”,知道你一遇到“洛伦兹力”就头皮发麻。然后,它会把这些你曾经的“手下败将”反复推到你面前,让你一遍,再一遍地去面对它们。
这个过程,简直是一种折磨。但你不得不承认,它有效。
更绝的是那个基于艾宾浩斯遗忘曲线的功能。它就像一个幽灵,一个由0和1构成的数字幽灵,在你大脑的每个褶皱里游荡,精准地在你即将遗忘某个知识点的前一秒,把它重新推到你的眼前,附带一个冰冷的提示:“根据记忆曲线,你该复习这个了。”
没有商量的余地。没有讨价还价的可能。
这是一种纯粹的、机械的、甚至有点暴力的灌输。它把人的大脑,这个本该充满灵感与奇思妙想的器官,彻底变成了一块等待数据写入的硬盘。而我们,心甘情愿地交出了管理权限。
因为我们渴望效率。在这个争分夺秒的战场上,效率就是生命。谁能用更少的时间,记住更多的考点,谁就赢了。至于理解?那似乎是更奢侈的东西。软件的设计者深谙此道,他们用各种进度条、打卡日历、今日做题数、全国排名……构建了一个精妙的“成瘾”系统。
每天不刷个几百道题,看着那个“今日已坚持”的图标没有被点亮,心里就空落落的。一种巨大的焦虑感会瞬间将你吞没。你仿佛能看到成千上万个和你一样的用户,在另一个时空,他们的指尖也在飞快地点着,他们的进度条正在一格一格地超越你。
这太可怕了。
于是,刷题从一种学习手段,异化成了一种精神上的吗啡。我们用海量的题目来麻痹自己对未知的恐惧,用不断跳动的数字来填补内心的不安全感。我们追求的,早已不是知识本身,而是在排行榜上那个不断攀升的名次,和做对一道难题后,系统弹出“太棒了!”时那一瞬间的廉价快感。
这真的是在学习吗?
我常常在深夜里问自己。当我能够条件反射般地选出正确答案,却无法清晰地向别人解释出背后的原理时;当我看着错题本里被软件自动归类的上千道错题,却感觉它们无比陌生时,一种巨大的虚无感就会袭来。
我似乎掌握了一切,又似乎什么都没掌握。
我学会的,不是物理定律,不是化学方程式,而是“如何在这种题型下,快速找到关键词并匹配到正确选项”的技巧。这是一种屠龙术,一种专门为了通过考试而生的屠龙术。可问题是,生活中,哪有那么多需要被屠的“龙”呢?
这无疑是一条捷径。它帮你绕过了那些最崎岖、最泥泞的探索之路,直接把你空投到山顶。你看到了风景,却错过了攀登过程中所有的挣扎、感悟和风景。你得到了结果,却失去了过程。
而最诡异的是,我们所有人,对此都心知肚明。我们一边咒骂着这种填鸭式的教育,一边又无比依赖这种能让我们在这场游戏中胜出的工具。我们清醒地沉沦,理智地疯狂。
一个好的题库答题软件,它的个性化推荐,它的数据分析,它的错题整理,无疑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学习工具之一。它将无数考生从低效的题海战术中解放出来,实现了前所未有的精准打击。它是一个放大器,能把你的努力,成倍地转化为分数。
但它也是一个黑洞。
它会吸走你的思考,你的好奇心,你对知识最本真的探索欲。它用最优解,取代了你所有的探索解。久而久之,我们的大脑会不会也变成一个只会执行指令的程序?只会根据输入的“题干”,输出一个“选项”?
我不知道。
考试结束的那天,我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长按那个熟悉的图标,然后毫不犹豫地点了“卸载”。那一刻,没有想象中的狂喜,只有一种漫长的、空洞的疲惫。
那个纠缠了我无数个日夜的数字幽灵,终于消失了。我自由了。
但偶尔,在某个安静的午后,我还是会下意识地摸出手机,指尖做出一个想要点击的动作。那个肌肉记忆,比我记住的任何一个公式,都更加深刻。
它赢了。在某种意义上,它已经成为了我身体的一部分。这,或许才是题库答题软件留给我们这一代人,最深刻,也最悲哀的烙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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