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学区房
一说起满江红,我浑身鸡皮疙瘩就起来了,你知道吗?不是冷,是那种直冲脑门的热,是那种被狠狠攥住心脏,痛得你只想吼,想哭,想把积攒了几辈子的力气都使出来的感觉。岳飞啊,他站那儿,风吹着他,词儿从他胸腔里蹦出来,砸在地上,是铁,是血,是火。那哪儿是字儿啊,那分明就是一把带着温度的刀,一下一下捅进你心里最软,也最硬的地方。
然后,你跟我说,英文版?
我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。
不是说英文不好,不是说外国人不懂感情,可满江红啊,它就像长在咱们这块土地上的老树,根儿扎得太深了,每一片叶子都带着这里的风霜雨雪,这里的爱恨情仇。你非要把它连根拔起,移植到完全不一样的土壤里,用完全不一样的空气去滋养它,它,还能活吗?它还能是原来那个样子吗?
那种韵律,那种铿锵!“怒发冲冠,凭阑处、潇潇雨歇。” 你读读这头一句,声调是不是像浪头一样,一波一波推上来?“怒发冲冠” 是不是感觉头发都快竖起来了?“凭阑处” 把你拉到那个画面里,一个人,迎风站着。“潇潇雨歇” 雨停了,但心里的风暴没停。这几个短句,节奏是不一样的,但凑在一起,就像一记一记的鼓点,咚,咚咚,咚。
怎么翻成英文?“My furious hair brushes my cap, I lean against the railing, the pattering rain has stopped.”?还是别的什么?一翻译,那股劲儿就泄了,那种声调里蕴含的情绪就淡了。英文有它自己的美,自己的韵律,但它不是满江红的韵律。它是另一种语言,另一种思维方式,另一套表达体系。
还有那意境,那词儿背后的历史啊!靖康耻!这三个字,对中国人来说,份量是千斤重。它不是一个简单的历史事件名称,它是屈辱,是失去,是亡国的伤痛,是刻在民族记忆里的疤痕。你怎么跟一个可能对这段历史一无所知的人解释?“Jingkang Shame”?太平淡了。“The Humiliation of Jingkang”?有点意思,但能让你瞬间联想到国破家亡、徽钦二帝被掳北上、山河破碎的那个画面吗?那个痛彻心扉的感觉吗?
“壮志饥餐胡虏肉,笑谈渴饮匈奴血。” 天啊!这句词出来的时候,是何等的悲愤,何等的狂放!是把一切都豁出去的决心,是咬牙切齿的恨意,恨到要把敌人的肉吃了,血喝了!这是一种极端的、带着原始生命力的表达。你敢这么直白地翻到英文里吗?“Hungry, I will eat the invaders’ flesh; laughing, I will drink the Huns’ blood.”?太直白了,直白得甚至有点儿... 好笑?或者说,在另一种文化语境下,这种直白可能会被理解成夸张、血腥,甚至是一种病态。它失去了满江红原文里那种,只有理解了当时历史和文化背景,才能品出来的悲壮和无奈。那种“壮志” 未酬的悲凉,那种明明心中滴血,嘴上却要“笑谈” 的决绝。
翻译这回事儿,有时候真的让人绝望。你面对的不仅仅是语言的转换,更是文化的横沟,是情感维度的差异,是历史记忆的断层。那些试图翻译满江红的译者,他们是勇士,是真的。他们花心思,琢磨词儿,找感觉,想把这团火苗带到另一个世界去。我读过一些版本,有押韵的,不押韵的,努力还原直译的,试图意译的。有的读起来像一首普通的英文诗,工工整整的,但总觉得少点什么;有的呢,倒是捕捉到了一丝激昂,可又失了原文那种古朴苍凉的味道。
就像你费了老大劲儿,用最精确的笔触临摹一幅写意山水画。形,你可能临出来了;色,你可能也调对了。但那种泼墨的写意劲儿,那种留白的韵味,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“气”,你怎么临?怎么学?
满江红,它不只是一首词,它是民族精神的一个符号,是历史的回响,是无数中国人内心深处涌动的热血。它的力量,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它所处的语境,来自于它每一个字在中文里沉淀了千年的意义和情感联结。
所以,当我听到“满江红英文版”的时候,我不是反对,我只是心里会泛起一种复杂的情绪。是好奇,想看看它能变成什么样;更多的是遗憾,遗憾那种最最核心的,最最扎根于中文和中国历史土壤里的东西,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百分百移植过去的。那种感觉,大概就像是看着自己最宝贝的一件老物件,你知道它好,你知道它无价,但真要跟一个完全不懂它来历、不懂它故事的人解释它的价值,那种无力感...挺难受的。
但反过来想想,也许翻译的意义就在于此吧?哪怕不能完全复制,哪怕只能捕捉到一部分光芒,一部分声音,一部分灵魂,能让更多不识中文的人,哪怕只是隔着语言的屏障,远远地瞥一眼满江红这座文学的高峰,感受到一丝丝它的气概,它的悲壮,它的不屈,是不是也值了?就像隔着薄雾看山,看不清全貌,但你知道那山就在那里,巍峨,挺拔。
也许,满江红英文版存在的最大价值,不是成为满江红本身,而是成为一个引子,一个路标,指引着对它产生好奇的人,去努力跨越语言和文化的鸿沟,去触摸那个遥远却又滚烫的灵魂。而我们自己,这些幸运地能直接读懂原文的人,每一次念起它,感受到的那种喷薄而出的力量,那种刻骨铭心的情感,大概就是我们独有的、最宝贵的财富吧。它是我们和岳飞,和那个时代,和那段历史,最直接的联结。这种联结,是任何翻译都无法替代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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