它不像eros，那种翻腾的、热烈的、带着占有欲和渴望的爱，男女之间，或者任何形式的强吸引力，电光火石，荷尔蒙狂飙，那是eros的事儿。也不是philia，哥们儿义气、闺蜜情深、志同道合的那种友爱，互相欣赏，并肩作战，那是图个伴儿，图个懂。更不是storge，血浓于水、亲情羁绊，那种自然而然的、就算吵架骂娘也断不了的依恋，那是刻在基因里的。

agape呢？它好像站在所有这些之上，或者说，是所有这些的底色，又或者，是超越了所有这些的一种理想状态。它常常被翻译成“神圣的爱”或者“无条件的爱”。你看，“神圣”、“无条件”，一听就不是凡人随便能做到的事儿。

对我来说，理解agape，得从那个“无条件”下手。什么是无条件？就是不管你怎么样，不管你做了什么，甚至不管你对我做了什么，我都依然能够去爱。注意，这里的“爱”不是说我喜欢你的行为，也不是说我必须跟你亲亲抱抱举高高。这种爱，更像是一种深沉的、本质上的肯定和善意，是对你作为一个人存在的价值的认可，不求回报，不计较得失，甚至不考虑你是否“配得上”。

想起来，那年我有个朋友，陷在特别泥泞的境地里，酗酒，欠债，对家人朋友恶语相向，简直变成了一个刺猬。大家劝也劝了，骂也骂了，能帮的也帮了，最后都躲得远远的，实在心累。只有一个老太太，他远房的亲戚，自己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，隔三差五还给他送点吃的，听他骂，听他发牢骚，就那么静静地听着，不评判，不指责。有人说老太太傻，说他根本不值得。可老太太就说了一句，“他是我看着长大的，他还是他呀。” 她做的，我觉得就特别接近agape。不是因为他表现好才爱，不是因为他给了她什么好处才爱，就是因为他是他，那个曾经的孩子，那个现在迷路的灵魂。那种，穿透所有表象，看到本质的、不离不弃的善意。

再比如，你看那些在灾难发生时，冲上去救人的人。他们不认识受困者，没有血缘关系，甚至明知道有危险，可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。那一瞬间的决定，不是权衡利弊，不是为了得到感谢或表彰，而是一种本能的、巨大的、朝向“他者”的善意和牺牲。这里面，有没有agape的影子？我觉得是有的。那种超越自我安危，去维护、去拯救另一个生命的冲动。

但是说实话，让agape成为我们日常情感的主流，太难了。我们是人啊，有血有肉有情绪的凡人。我们会受伤，会失望，会嫉妒，会怨恨。当别人伤害我们，背叛我们，欺骗我们的时候，我们怎么可能轻易地去爱？去“无条件”地原谅和接纳？这几乎是在挑战我们的人性本能。所以，agape很多时候更像是一种理想，一种境界，一种需要不断修炼和靠近的目标。

它不是一种感觉，像爱上一个人那样心跳加速；它更像是一种意志，一种选择，一种行动。是在理智上，在灵魂深处，做出一个决定：去肯定对方，去给予，去祝福，哪怕没有任何回应，哪怕对方正在伤害你。所以基督教里讲“爱你的敌人”，讲上帝对世人的爱，用的就是agape这个词。那是一种超越了人际互动的逻辑，进入到一种更高维度的关怀。

想来，我们平常说的“大爱”，是不是最接近agape？那些慈善家，那些志愿者，那些为了素不相识的人付出巨大努力甚至牺牲的人。他们不是不求回报，而是他们从“给予”本身就得到了满足，那种满足感并非物质，而是精神层面，是看到了生命的联结，是体现了自身的价值，是通过爱别人来完成自我。但这“不求回报”的境界，真的不是一般人能轻易达到的。我们总是期待一个微笑，一句谢谢，至少一个认可吧？期待没有任何回应的爱，那太需要力量了。

所以啊，agape是什么意思？它不是一个冷冰冰的定义。它是那种，在最黑暗的时候，依然相信并肯定生命本身的价值；是在被伤害之后，依然选择善意和原谅（虽然难如登天）；是在看见别人的痛苦时，会发自内心地想要去缓解，去帮助，不计较代价。它是一种宏大的、超越性的、带着那么点儿神性的爱。它提醒我们，人性的光辉可以达到什么程度，也让我们看到，我们离那种全然的“无条件的爱”，还有多远的路要走。是一种向往，一份挑战，一种，嗯，挺沉重的温柔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