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学区房
那个普普通通的下午,邮递员敲门的时候,我正在啃一块儿干巴巴的面包,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旧书和汗混杂的味道。夏天的燥热像个黏腻的鬼,怎么也甩不掉。门开了,他咧嘴一笑,递过来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,上面印着红色的字,特别醒目,北京大学。
那一瞬间,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。我盯着那几个字,脑子里轰隆隆的,什么也听不见,什么也想不了。手抖得不成样子,接过信封,感觉它特别沉,沉得像装着我过去十几年的全部重量。封口封得严严实实,那种正式感,让我连撕开都需要鼓足巨大的勇气。指尖摩挲着纸的纹路,粗糙又带着一丝神圣。这是真的吗?不是做梦吧?
我躲进房间,“啪”地关上门,背靠着门板,深吸一口气,然后,小心翼翼地,几乎是虔诚地,把那个封口撕开。不是干净利落的,有点儿锯齿状,就像我这磕磕绊绊一路走来的路。从里面滑出来的不只是一张纸,而是一沓东西:通知书本体,学生须知,校园地图,还有一本薄薄的介绍册子。
录取通知书——那四个烫金的大字,在并不明亮的房间里闪着光。我的名字,清清楚楚地印在上面,后面跟着我的专业。不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多么“高大上”的专业,但它是我的选择,是我在志愿表上反复确认、不敢有丝毫差错的那个。当我看到“北京大学”这几个字旁边印着的校徽,感觉整个身体都轻了,又沉了。轻是因为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终于移开了;沉是因为,哇靠,我真的,真的要去了。
过去的那些年,那些日子啊,像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地从眼前晃过。煤油灯下写作业写到深夜,本子磨得边角都卷了起来。为了省电,夏天晚上不敢开空调,咬着牙背书,汗珠子啪嗒啪嗒掉在纸上,晕开墨迹。学校里那棵老槐树,我常常在树下背单词,背到嗓子冒烟。模拟考考砸了,一个人躲在宿舍哭,觉得天都塌了,然后第二天擦干眼泪,继续刷题。家里人期盼的眼神,老师鼓励的话,还有那些不理解、甚至有点儿嘲讽的声音……所有的所有,都浓缩在了这一纸之上。这不是简单的“成功”两个字能概括的,它是我用无数个奋斗的夜晚,用青春期所有的汗水、彷徨、甚至眼泪,一点一点堆砌出来的。
对我来说,北大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学校。它是山那边的风景,是别人故事里的传奇,是无数次梦里出现又消失的海市蜃楼。尤其对于我这样一个出身普通家庭的孩子,它更像是一个象征,象征着一种可能性,一种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,去触碰更广阔世界的希望。拿到通知书之前,那种焦灼、那种不确定,简直要把人逼疯。每晚都睡不好,梦里不是在考试就是在查分,醒来后心慌得厉害。而现在,这张薄薄的纸,给了我一个如此坚实的答案。
可随之而来的,除了狂喜,还有一种巨大的未知和恐惧。我真的配得上吗?燕园啊,那是多少聪明绝顶、天赋异禀的人聚集的地方。我在人群中,算得了什么?那些传说中的大神,他们的思维方式,他们的视野,是不是跟我完全不一样?我这种“笨鸟先飞”、靠死功夫拼出来的,去了那里会不会露怯?会不会跟不上?通知书上写着报到日期,写着各种规章制度,每一个字都提醒我,一个新的世界就要开始了,而我对此一无所知。
拿着通知书的手还是有点抖,但不再是刚才那种纯粹的激动,里面掺杂了不安。我知道,这只是一个起点,甚至只是一个入场券。真正的挑战,在未来等着我。要面对全新的环境,全新的竞争,还有那些我从未想象过的可能性,好的坏的都有。
我走到窗边,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,落在通知书上,烫金的字更耀眼了。它不再只是一张纸,它是通往梦想的桥,但也可能是压力山大的囚笼;它是对我过去努力的肯定,更是对未来无尽挑战的预告。我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回信封,就像放回一个易碎的珍宝,又像封存了一个充满变数的潘多拉盒子。
北大录取通知书。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那里。它不仅仅是一张纸的重量,更是我人生至今为止,最重的一份承载。里面有过去的汗水,现在的忐忑,以及对未来无法言说的复杂心情。我盯着它看了很久很久,直到窗外的光线渐渐暗淡,直到屋子里的旧书和汗味儿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难闻了。一切都变了,又似乎什么都没变。路,还在脚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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