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学区房
我的第一堂英文课,具体哪一年真记不清了,只记得教室里木头地板踩上去嘎吱嘎吱响,黑板还是绿色的。老师推着一辆小推车,上面赫然放着一台砖头一样大的磁带机。按键是塑料的,那种一按下去就“咯噔”一声的。英文,就从这里开始,带着一点点沙沙的底噪,灌进了我们一群小萝卜头的耳朵里。
Apple. A-P-P-L-E. Book. B-O-O-K. 老师的声音有点干,跟着磁带里的标准发音,但我们听着总觉得有点不一样。然后就是全班同学扯着嗓子跟读。五十来号人,念出来的声音那叫一个“群魔乱舞”,各种口音,各种跑调,唯独不像磁带里的那个字正腔圆。那时候的发音啊,真是谁也别笑话谁,大家都在摸索,全凭老师的口型和磁带里那捉摸不定的声音。舌头感觉不是自己的,怎么就卷不出那个R音?那个TH,怎么一发出来就像咬了舌头?挫败感是常有的,但又觉得新奇。
课本薄薄一本,印刷质量嘛,也就那样,纸张泛黄。里面的插图,现在看来简直淳朴到搞笑,一个方脑袋小人儿,指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苹果,旁边写着“Apple”。就这么几个词,来来回回地念,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。语法?我的天,刚开始接触,简直是天书。什么一般现在时、一般过去时,将来时……这些词儿光听着就头晕。一堆主谓宾定状补的框框,感觉英文不是用来“说”的,而是用来“分析”的。做题的时候,脑子里像在搭积木,这个放哪儿,那个该怎么变?对不对全凭语感——那种玄之又玄、谁也说不清的语感。或者干脆就是蒙。
字典?能有一本薄薄的《英汉小词典》就算奢侈品了。那个纸啊,薄得跟蝉翼似的,翻多了边儿都散了。查个单词,得一行一行地扫,眼睛都快扫花了。不像现在,手机一搜就出来。那时候的每一个单词,每一个短语,都感觉是来之不易的。得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看,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拼。
那时候的英文,它的意义远不止于分数。它是通向外面的。虽然外面是什么样,我们通过英文课本、通过偶尔能看到的几本外国杂志、通过收音机里滋啦滋啦的短波,只能捕捉到一些模糊的信号。但就是这些信号,让人觉得这门语言,它不一样。它代表着未知,代表着一种可能性。
记得有一次,不知道从哪儿弄到一本旧英文杂志,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英文。捧着它,再捧着那本薄字典,硬着头皮想读懂一篇短文。查一个词,忘一个词。读完一段,拼凑出来的意思跟原文差了十万八千里。那种感觉,既有发现新大陆的激动,又有力不从心的沮丧。但奇怪的是,并没有因此放弃,反而更想弄明白。
英文歌?那时候能听到的不多,偶尔从谁的录音机里飘出来的邓丽君的英文歌,或者更早的Beatles(虽然很多是盗版磁带,音质惨不忍睹)。努力去听歌词,想知道唱的是什么,结果听出来的跟看到的歌词(如果能找到的话)驴唇不对马嘴。但就是这种摸索,这种笨拙的尝试,构成了我们那一代人对英文的最初认知。
那时候的英文教育,可能不够灵活,可能不够注重交流,更多的是一种应试的、偏重阅读和语法的模式。发音不标准?口语差?那太正常了。能把卷子上的选择题、填空题做好,能把阅读理解蒙对大半,就已经算不错了。很少有机会跟外国人对话,电视电影也大多是配音的。英文世界,对我们来说,更多的是停留在纸面上,停留在磁带机的沙沙声里。
但正因为条件有限,所以反而更珍惜每一次接触英文的机会。每次学到一个新单词,就像在脑子里种下了一颗小种子。那些曾经让我们头疼不已的语法规则,那些怎么也发不标准的音,那些磕磕巴巴读出来的课文,都成了记忆里独特的一部分。
现在回想起来,那时的英文,不像现在这么工具化,这么实用,大家学它是为了考级,为了留学,为了工作。那时候的英文,感觉更像是一种情怀,一种对外面世界模模糊糊的向往,一种证明自己能够触及不一样东西的努力。它不完美,甚至有点土里土气,但它真实。它承载着我们那一代人的集体记忆,关于学习,关于探索,关于那个信息不发达、但充满好奇心的年代。
那时的英文,是那些泛黄的课本,是那台吱呀作响的磁带机,是老师嘴里带着家乡口音的标准发音,是我们绞尽脑汁也理解不了的语法题,是我们红着脸磕磕巴巴读出的句子。它不是标准答案,它是一种体验,一种成长的烙印。现在英文对我来说可能更多的是工作和交流的工具,但每当回想起那时的英文,总会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,带着一点点苦涩,一点点滑稽,但更多的是那种独有的,属于那个年代的,纯粹的学习热情。它是我的英文根源,是起点,是无论现在英文水平如何,都无法磨灭的深刻印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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